(文化）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好兵》:被遗忘的扛鼎之作

本篇文章4724字，读完约12分钟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1873-1939)

1915年3月，福特·马多克斯·福特的《好兵:一个激情的故事》诞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最绝望和“最悲伤”的日子里，当它第一次出现在伦敦出版商面前时，小说的标题是《萨德斯特故事》。2015年，在英国广播公司列出的100部最伟大的英语小说中，《好士兵》排名第13位。位居榜首的是《米德尔马契》、《到灯塔去》、《达洛卫夫人》、《远大前程》、《简爱》、《荒凉山庄》、《呼啸山庄》、《大卫·科波菲尔》、《弗兰肯斯坦》、《名利场》、《傲慢与偏见》和《1984》。令人不解的是，在这些举世闻名的经典作品中，《好兵》从未在中国广泛流传过。大概是因为，对于上世纪第二个十年在欧洲留学的中国学生来说，福特的作品晦涩难懂，与辛亥革命末期的精神危机联系松散。当西方现代派被重新引入时，福特似乎有点过时，尽管这样说是不公平的。

有句话叫《精兵简政》是20世纪英国最好的小说之一，但它是法语。有可能这个评论指的是当时住在巴黎的福特，小说采用了“印象主义”的手法。和康拉德一样，他是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和现代主义文学之间的桥梁，文学上的“印象主义”是他们的技巧。这种手法的特点在小说翻译家杨的后记中有所提及:

康拉德

福特批评英国小说在回忆他朋友康拉德的文章时过于直接。现实生活中，和别人熟悉的过程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而是从细节中逐渐获得整体印象，秘密逐渐被发现。如果要在小说中表现复杂甚至多面的人物，就不能按照他工作和生活的时间顺序从头到尾。首先你要抓住他给人最强烈的印象，然后反复来回探索。他还说，生活不是叙述，而是在我们的脑海中创造印象。道尔对阿什伯恩汉姆的叙述采用了这一创作理念。

小说中有六个主要人物，分别是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和利昂诺拉·阿什伯恩汉姆，他们讲述了人类之井和佛罗伦萨、阿什伯恩汉姆的年轻情人马登夫人和阿什伯恩汉姆的养女南希。故事没有一个正式的开头，因为作者的叙事时间往往是无序的，在某一瞬间是对过去的追忆，突然跳到89年后，要么用一种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的语气，要么用一种一切都结束后他看破的语气。亨利·詹姆斯的这种心理小说技巧在当时仍然是一种不流行的时尚。反正小说在时间上总有个初始节点。在《好士兵》中，那是1904年8月4日，马登夫人死于心脏病发作。自从她死后，许多对道尔先生来说完全保密的事情开始浮出水面。他的妻子弗洛伦斯长期欺骗他说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丈夫心中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淑女形象。马登夫人去世后，她成了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的情妇，并试图与他的妻子利奥诺拉离婚。几年前，她献身于一个名叫吉米的年轻恶棍，并试图与他私奔。马登夫人去世九年后的同一天晚上，弗洛伦斯认为她的丈夫知道了他的秘密，并服毒自杀了。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是个好士兵，也是个多愁善感者，“因为所有好士兵都是多愁善感者”。他经常满怀同情地爱所有的孩子、小狗和弱者。由此，他也对表现出同情心的女性产生了强烈的欲望，不断地滥交和出轨。他的妻子利奥诺拉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因为罗马天主教不赞成离婚，她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丈夫的过激行为。“她非常严肃和天真地认为她的教会是一个如此可怕和愚蠢的机构，以至于她想让她承担如此艰巨的任务，把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塑造成一个忠诚的丈夫。”阿什伯恩汉姆爱上了马登夫人、弗洛伦斯和南希。直到南希，莉奥诺拉才开始报复。她想和爱德华离婚，让丈夫和南希结婚，但是他做不到，但是离开南希“会杀了他”。结果南希离开庄园去找亲生父母。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割喉自杀。得知他自杀的坏消息后，南希疯了。道尔娶了疯了的南希，利昂诺拉很快再婚。

小说的叙述者道尔先生是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他的叙事立场和方式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一方面，他看起来纯洁无辜，对正在发生的不道德行为一无所知；另一方面，“道尔的叙述就像一个迷宫，每翻过一页，前面就有黑暗的路段。他不仅不按有规律的时间顺序讲述故事，而且随时绽放出许多分支，每个分支都显示出自己的分支，每个分支都人为地附加了各种地理、文化、宗教知识和个人感受，减缓了叙事节奏或者让读者忘记了之前的线索。他有时会强调某件事很重要，然后淡化那件事的重要性。”这种叙事方式，就像福特说的那样，是一种将模糊的印象拼贴成完整现实的印象派方法，无疑会给读者带来一种苦恼和喜悦的感觉。小说开头的第一句话“这是我听过最悲伤的故事”，叙述者“我”显然是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参与者，但他置身于整个现实世界之外的态度，让他可以像听到故事一样，讲述发生在身边的悲剧。当道威尔自我介绍时，他叹了口气:“现在你明白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做的——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可做的！”这种内在自我与外在现实的二律背反，也许是《好兵》这部小说艺术最深刻的一面。

在福特的小说中，与叙事艺术同等重要的是他们的讽刺。正如海登·怀特所说，“作为艺术风格或文学传统发展的一个阶段，文学表达中讽刺模式的出现标志着一种世界是旧的信念。讽刺剧和哲学本身一样，意识到作为对现实的一种想象，有一些不足，所以“在其灰色上涂抹灰色”。这样，它就在心理上做好了批判一切与世界有关的复杂而精密的概念化的准备，并期待着回到对世界及其过程的神秘理解上来。”《好士兵》这个标题本身就是福特对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社会的讽刺。爱德华具备所有可以用来评价“好士兵”的品质。甚至女主人的丈夫道尔也承认“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干净精致的人，一个优秀的军官，一个一等兵，也是最好的地主之一。英格兰汉普郡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小说结尾唯一正常的主角是道尔，他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美国富人，使命是照顾弱者。“老公是个无知的傻子，老婆是个有各种恐惧症的冷冰冰的色狼。”在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脏》中，道尔这个角色在一定程度上是对马洛先生的模仿。与这位傻傻的美国绅士相比，爱德华·阿什伯恩汉姆高大英俊，极其善良，负责任，勤奋，却屡屡制造丑闻。福特在很多地方表现了讽刺——不是人物的心理活动和行为，而是对这些心理活动和行为的评价。除了小说独特的叙事风格，作者还在很多地方表现出对一战前欧洲社会的厌恶。比如:“在扇马登夫人耳光的时候，利奥诺拉正在扇一个无法忍受的世界。”

小说《精兵》的复杂和精妙远远超出了上面的介绍。它的叙事手法、篇章安排、反讽和对丰富的社会习俗的揭示都高于大多数当代作家的水平。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影响了一代人，甚至康拉德也声称自己在写作时看不懂福特的作品，可见他的“影响力焦虑”。而且，福特不仅写了一系列讽刺小说，还是一位优秀的批评家。对于福特来说，文学与批评之路可以说是一个家族学。他的父亲弗朗西斯·鲁莽是一名德国音乐评论家，他的母亲凯瑟琳·马多克斯·布朗是画家福特·布朗的长女，是一名艺术家和模特。1924年，福特创办了《英语评论》和《跨大西洋评论》月刊，尤其是后者，影响广泛。遗憾的是，只举办了12期，所有的集锦都在出版期间出版，甚至包括被誉为人类文学史上最晦涩的小说《芬尼根守灵之夜》。福特还邀请了同样在巴黎的海明威担任《跨大西洋评论》的编辑委员会，许多“迷惘的一代”作家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出版目录中。这是海明威从裸辞来到欧洲后的第一份工作，明星或庞德推荐他在这里尝试。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于是写信给格特鲁德·斯坦因和托克，问他们是否知道这本杂志，以此来炫耀他的“邀请”。

我不害怕芬尼根守灵夜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英国社会正在经历资产阶级的最后黄金时代。即使对于除了敏感艺术家之外的中产阶级来说，这个世界也是枯燥乏味的，但他们不会这么说。没有人知道欧洲即将迎来一场风暴，风暴前的夜晚总是那么安静。20世纪初的艺术总是这样，一边渲染着静谧而令人窒息的社会运动，一边用一种可怕而期待的口吻描述着资产阶级人类疯狂的内心。对比“生活不是我们跳舞的小步舞，它是一种观点——它充满了尖叫和歇斯底里的病人，他们被绑起来，以免在我们沿着陶努斯瓦尔德大道行驶的马车车轮的隆隆声中大喊大叫。”“如果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们会遭遇任何实质性的灾难，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告诉你，骨髓里有绝对的平静。”主角一行人曾经定期住在德国的疗养胜地瑙海姆，治疗爱德华的真心脏病和佛罗伦萨的假心脏病。我们会发现，20世纪的欧洲疗养院是资产阶级道德失败者的大染缸。“欧洲是邪恶的深渊，各种纵欲无处不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或将会感染孤独、抑郁、MoMo、悲观的病态精神。叔本华的这种世纪精神广为流传，战后这种情况并没有好转。还有一种说法是，这种颓废的艺术心态来源于由吕贝克、不来梅、汉堡三个德国城市组成的汉莎联盟的解体，其特点是珍视政治自治、拜物教和保守僵化的社会习俗。

汉莎航空联盟实力地图

译者杨访谈:

1.你觉得《精兵简政》的叙事技巧会阻碍其反讽吗？

《好士兵》的叙事试图以精湛的技巧呈现生活的多义性和不确定性。所以作者设置了叙事套路，可能看了几遍就突然解决了。没有什么神秘的。不幸的是，我们大多数人不一定有耐心把它们读几遍。这部作品的讽刺之处虽然可贵，但更值得关注的是人性中各种对立元素的自然组合。此外，作家对人性和人生持一种悲悯的态度，对西方社会和文明持一种文学讽刺的态度(如果能上升到如此巨大和宏观的层面)。

在阅读中，我们可能忽略了作者反复说过的一句话，这是他听过的最悲伤的故事。悲伤，而不是讽刺，可能是它秘密的主线。从这个角度来看，《好兵》叙事线索的多重转换，时间顺序的人为切割(作者认为更符合真实的叙事过程)，相对于单线递进式叙事，可能会对悲伤和反讽产生影响。但对叙事形式的探索也是作家的野心之一，他很可能只能在两者中选择其一。

2.在这部小说中，哪个角色给你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两对情侣的设计非常鲜明，但旁白出现的时间并不太早，但无论是谁，都不含糊。我觉得年轻的马登夫人给我的印象最深。她极度的天真被大龄情侣利用，然后突发心脏病，就这样惨死，最后没能实现自愿回家的愿望。而且因为她娇小的外貌，让她在意外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受尽了屈辱。这些元素合在一起让人觉得特别有同情心，仿佛她是生活中最接近真实的人。

3.与1998年版的冯春文艺出版社相比，这个新版本发生了哪些变化？翻译福特的作品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你翻译的时候，会不会被作品的情感所影响？

《精兵简政》早期的翻译也不错，但是我当时没看。20年过去了，语言也在变化，新译本出现大概是正常的。英文原文很有特色。如果仅仅从句式上反映出大师级作家的语言自觉，那么在口语句子中就可以包含非常理性的含义，反之也可以成立。作者对句子的节奏很讲究，却没有注意到形式主义的错误路径。他似乎很警惕，总是让句子有生命力。无论是理性的生命力，还是情感的生命力，总让人觉得有一种东西只能被理解。事实上，这样的英语句子很难读懂。它的句子有动作，有思想，有情感，有文字美感，有口语感，有抽象，有任性，有严谨。这大概是福特的感受之一。翻译对译者的情感有很大的影响。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都要如实翻译，不能略读。你要反复琢磨，不良情绪会深入骨髓。所以我翻译完一本书后，自动选择忘记，没有我，没有书，可能对身心更有益。

4.你认为小说《好兵》对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有什么借鉴意义？

《好士兵》这本书是作家中的作家写的。其实介于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所以写起来很难。好兵在小说里可以用贵族来形容，温温的气质，理性，原则，隐藏的情感，得体但不刻意，对低俗的东西不屑一顾，语句生硬，不妥协于低微和滥交，也不不屑于炫耀智慧和品味，只求到位，谦恭，不卑不慢。作家如此珍惜是有道理的。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我们不妨欣赏其艺术品质的高尚精神。回搜狐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