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如果你的青春里有过杜拉斯和奥斯丁

本篇文章5154字，读完约13分钟

在疯狂的青春期，我们发现了法国文学

袁筱一:《词语传说》源于我十年前开的一个班，初衷是想和大家分享读书的热情。当时真的投入了很多激情:读书的激情，写作的激情。因为年轻，激情中有很多纯真的元素，比如对阅读的热情，对教作家的热情。今天回想起来，这种热情有点盲目，甚至有点片面，因为它是情绪主导的，而不是理智主导的。时至今日，这样的纯真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不再那么一厢情愿；另一个是今天的阅读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不像十年前那样了解20世纪的法国文学。

当然，我们可以问很多问题。比如这九位作家是否代表了20世纪的法国？我今天的回答是，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虽然不能涵盖；除了诗歌和戏剧，它至少可以代表20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小说。19世纪末，法国文学高唱危机与死亡，但今天，经过20世纪，我们可以发现，法国文学不仅没有死亡，而且20世纪文学丰富，许多像19世纪这样伟大的作家给法国文学或法国文学带来了各种写作风格。《词语传说》首先是让大家阅读各种不同于19世纪法国文学的写作风格。

毛健:我很喜欢袁筱一收到的书里的这些作家，实际上我看过几部涉及到的作品。从萨特到波伏娃，到加缪，到杜拉斯，到罗兰·巴特，到《流浪的星星》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不是说我读了多少，而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阅读非常相似。表面上看，在疯狂的青春期，我们都找到了法国文学。或许事情的本质是，法国文学有一半自然适合青春期。

所以读《词语传说》就像是一种阅读搜索，一种青春考古。通过阅读这本书，我重新思考了我的青春期，不是对岁月的留恋，而是对我阅读历史的蒙太奇剪辑。

回过头来看，中学、大学、研究生、博士阶段大概是阅读量最大的时期，中学阶段因为当时在学金庸，所以比较激烈。我不放弃没日没夜的读书，只是把时间花在读书上。现在有了身体写作。当时是身体阅读。我在家呆了一晚。第二天还给别人的时候，一家四口接力读。后来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认识了很多金庸。这些反复读的书，新的时候往往是两厘米厚，成千上万的书，到处读完就变成三厘米厚了。然后大学来了。我自己也找不到。为什么我当时读了那么多法国文学？我的专业其实是英国文学。我怎么会对法国文学投入这么大的热情？也许在上世纪末，法国是文学颓废的象征，法语比英语小，而年轻人自然觉得少数民族更强大。

整个大学期间，看了很多外国文学作品，然后盗版，换了家。直到今天，手机阅读终于把我们变成了零零碎碎。所以有人让我打开书单，我偶尔会打开。以前觉得书单没有意义。手机时代，书单说明了系统的必要性。尤其是青年学生，读完狄更斯之后，不想追奥斯汀和莎士比亚，而是沉沦于网络“狄更斯四世”和“狄更斯五世”。当然，我们现在也是这样。金庸看完《生活的喜悦》，似乎觉得这是新的浪潮，新的文本。在这方面，书单大概会有一定的意义。

而这个《文字的传奇》，是为我们的文字不再传奇的时代准备的。和我自己一样，我每年重读奥斯汀和几本莎士比亚的书。特别是这几年因为想写影视剧的评论，看了很多烂片和剧，有时候觉得很低俗。这个时候，有必要按照《词语传说》重新格式化我的胃口和视野。

今天，我们一半以上的影视剧仍在使用《傲慢与偏见》的桥段:一男一女在飞机上相遇，基本上是伊丽莎白和达西

袁筱一:我年轻时的阅读与我后来的成长有很大关系。大学时候看的最触动我的原文是《杜拉斯的情人》。杜拉斯无疑是20世纪最伟大的法国女作家，至少是其中之一。当时吸引我的当然是《情人》这个片名，但令我惊讶的是，我看完之后发现，并没有找到爱情。我什么都看了，但是没有爱。所以这就是杜拉斯的伟大。

今天虽然想明确和它的关系，但必须承认不清楚。我想说的是，它给我的是深度刺激，而不是主题刺激，一个中国男人和一个法国女孩的故事。是文风的刺激，是表达自己的方式。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写作可以这样做。

当时原始文献不多，特别是当代作品。我记得那本书是我的法国朋友寄给我的。后来很多法国朋友知道我的20世纪文学是杜拉斯启蒙的，他们也知道我是翻译。他们问我杜拉斯是否擅长翻译，因为在法国人眼里，杜拉斯应该很难翻译。比如她有很多歧义，与法国传统文字强调的语言准确性背道而驰。但是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看杜拉斯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有一种互相欣赏的感觉，觉得她好容易踩上你的痛点。我甚至有种错觉，连不懂法语的人都能读懂她。太神奇了。今天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当然可以从语言的角度来讲其中一个，但我认为除了杜拉斯自己的语言创新，还有一个命运的安排——杜拉斯在中国的命运。

毛健:这有点像简·奥斯汀。读她不需要很多字。我自己在中学的时候见过奥斯汀，当时我以为我懂了。当然，翻译奥斯汀是另一回事。英语，看起来那么简单，翻译不好。所以我一直很崇拜奥斯汀。我一直认为奥斯汀可以打败世界上所有的女作家。但这种认知发生在青春期结束的时候。在我20多岁的时候，和袁筱一一样，我更喜欢萨根，而不是杜拉斯，因为他们太美了。另一方面，奥斯汀以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确立了小说的难度。

如果说莎士比亚和莎士比亚是同一个存在的话，奥斯汀在散文里就是莎士比亚。她把莎士比亚的主人公带到客厅，成了我们的邻居，有了具体的落脚点和经济地位。她让自然的光芒照进小说，从此，精准成了小说的标准，于是她一劳永逸地把小说带入了钱山再也不能享受水的时期。从此以后，所有的小说都将由奥斯汀来评论。同时，奥斯汀还为小说创造了语法和桥梁。比如今天我们的影视剧有一大半还在用《傲慢与偏见》，飞机上一男一女认识了，基本都是伊丽莎白和达西。这就是伟大的奥斯汀。

然而，在我们的青春期，以婚姻为最高浪漫理想的奥斯汀，依然无法打动我们。我们更喜欢杜拉斯和昆德拉，他们充满了情感。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不喜欢昆德拉了。我更爱加缪。在袁筱一关于加缪的文章的结尾，是加缪“比萨特沉默一百倍，但热情百倍”。

袁筱一:大学里的阅读可能需要补充一点。昆德拉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非常受欢迎，他对中国作家的影响是巨大的。杜拉斯的走红与她的女性身份有关，因为她看似写的是爱情，实则表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但她是女作家，所以很多男人羞于承认自己也可以受杜拉斯的影响。很多男人声称受不了杜拉斯，说她无数次把一个烂故事写得天翻地覆。但她在写一个颠倒的故事，却在颠倒地琢磨文学。

加缪被我发现的挺晚，我爱上他也挺晚。真的是过了一定年龄你才能理解他。直到现在，很多学生读加缪的时候，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母亲去世不哭是对的吗？我们深受浪漫主义的影响，所以要把一切都提到一个纯伦理的角度。浪漫阅读是替代型的青春阅读，当然不可能把自己代入加缪的《局外人》。所以我年轻的时候真的看不懂加缪。更何况加缪的背后是一个早已到来的荒诞世界，是他在大学里学习的一种哲学思维，也是对古希腊文学的一种借鉴。

萨特在80年代也很受欢迎，但他的受欢迎程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他不擅长小说。但他的小说至少比波伏娃的好很多。另外，萨根也是一个不错的作者。可能我们今天会有些疑惑，觉得她是我选择的九个人里最弱的，今天看来最没有价值。的确，作为一个小说家，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萨根。

毛健:但是你还是把她写进书里了。

袁筱一:纪念你的青春。它只记录了我们青春里的一些东西——用她的话说，就是悲哀，就是她曾经想过背叛全世界，并且竭尽全力背叛全世界。你可以用青春鄙视一切:现实生活中做不到，小说里也要知足。

现在我觉得，进入21世纪后，法国年轻一代的作家显然比坂本冷静多了，比如《温柔之歌》的作者。新一代作家认识世界不需要认识自己，和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一样。在八九十年代，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可能真的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认识这个世界。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个词，就是物理阅读。你一定要代入自己，代入越多越能打动。

最后说一下19世纪。今天读19世纪，最打动我们的也许不是精心设计的情节，而是对人的关怀。包括福楼拜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他很冷漠，觉得他的作品里没有正派的人。除了《包法利夫人》中最后出场的拉维利的阿里尔博士，他不知怎么抵制了这种讽刺。其余的都是可鄙的资产阶级。但福楼拜的伟大之处在于，读完之后你知道，只有对人类命运有极大同情的人，才能写出《包法利夫人》这样的作品。

据说他没有说“我是包法利夫人”，这是他的女笔友发明的。但是有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他承认他嘲笑的人都是他自己的同类，不是男人女人。既然他是我这种人，他所有的弱点都是我的弱点，在当今社会是无法改变的。

【/s2/】先锋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是前一秒先锋，下一秒就过时了[/s2/]

毛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当时对法国文学的疯狂阅读是和青春期有关还是更多的和法国文学本身有关？法国文学真的有特别浪漫特别的取向吗？我们英语系晚上不太好讨论呼啸山庄，但是在那里我们讨论杜拉斯的名字应该翻译成杜拉斯还是杜拉。似乎在那个时候，我们都特别接触到了法国文学，并且能够互相交谈欣赏，法国文学的英雄。

袁筱一:我认为20世纪之所以能吸引一些半专业或专业的读者，包括你或其他作家，以及来自公众的读者，一个重要原因是它开创性的出现。

其实我觉得20世纪法国文学的态度还是挺明显的，表现出与19世纪的决裂。但是，打破是一种姿态，从文字本身很难说清楚。今天，我们将回去读一些19世纪的小说。我认为20世纪的这些法国作家并没有否定他们声称要否定的东西，以至于在他们的文本中，还在不经意间保留着他们想要废除的传统。加缪不是经典吗？

因此，20世纪的超现实主义以一种姿态宣告了传统文学的死亡。但这种态度很吸引人，尤其是对于80年代的中国文学。总觉得80年代的中国文学处于青春期，当然很喜欢这种叛逆和先锋。

但先锋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总是第一秒的先锋，第二秒就过时了。事实上，自20世纪法国文学发展以来，就遇到了困难。在否定了主流和文学的根本价值之后，当文学的一切价值都在于形式的时候，对形式的探索才是不可持续的。

其实文学和文化都是这样的。你似乎在不断地反抗和吸收外力，但你也会与自己的传统互动。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原点。

毛健:这一秒是先锋，下一秒会是先锋，特别好。有一个例子:超现实主义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luis Bunuel)，他的电影《一只安达卢西亚狗》(an andalusian dog)可以被视为先锋中的先锋。所以电影在电影院上映的时候，他非常担心下面的观众会不喜欢，就在口袋里放了一个小石头，准备在观众嘘他的时候给观众发一些必要的反击。没想到电影最后大家都站起来鼓掌，这让布努埃尔真的很傻。出乎意料的是，先锋的电影受到了中产阶级的热烈鼓掌。他内心的戏码一定是:这么恐怖的电影，难道你不应该看不懂而大叫吗！布努埃尔受不了这个结果，深深怀疑自己的先锋。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拓荒者的天性决定了他们要不断地背叛自己，包括背叛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喜欢的是开拓者，这真的是由青春期的格式决定的。那时候，父母喜欢什么就一定要被我们唾弃。反而是老师提倡，必须保守。当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们已经成为背叛的对象。回过头来，我们终于对自己承认，雨果更好看，19世纪更好看。它仍然是传统食物中最温暖的胃口。雨果的描述是如此的百科全书，如此的雄伟。只是爱和痛，他用各种方式描述。"装满火药的桶害怕火星."那么，袁先生，再写一本19世纪的书吧。当然，19世纪的作家容量太大，写“十一课”可能要一百万字。但是，写。

袁筱一:的确很大。雨果写了五部《悲惨世界》，出版社也让他删掉。他不同意删除它们。他认为删除它们降低了作品的全面性，从而降低了作品的力度。我现在要读它。当然，我怀疑现在的读者能否承受这60万字。描述的很精细，有时候好像和我们认为19世纪作家最看重的情节没有关系。比如《悲惨世界》第二部上来就写滑铁卢。要说跟剧情有关系，那就是引出德纳第家。他用了一章的篇幅讲述滑铁卢战役，充满了想象和虚构。

巴尔扎克也一样。作为时代的历史见证人的秘书，巴尔扎克也不厌其烦地描述了一些东西，从衣服的款式到房子里的陈设。不适合我们今天的阅读口味，但是今天的人做不到这种孜孜不倦的描述，我们也可能会有遗憾。

毛健:百科作者消失了，金庸是我们最后的百科作者。经常这个网络写手或者那个网络写手被贴上超越金庸的标签，但是怎么可能呢？然而，19世纪确实有许多百科全书式的文本，包括梅尔维尔的《莫比·迪克》。虽然这本书写出来后没有得到认可，但甚至被写进了捕鲸书里。然而，莫比·迪克作为一部捕鲸书，也是完全成立的，这是梅尔维尔的强项。

所以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么喜欢看黑帮电影电视剧，是因为我们可以经常一瞥整个社会，回头看看百科全书。现在的作家大多没有能力描述整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