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保罗·奥斯特的形式游戏 《4321》及其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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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保罗奥斯特的最新四重奏小说《4321》出版，这部小说类似于一本大字典。这部作品有800多页翻译成中文，以近乎平行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小男孩从出生到20多岁的四个不同的成长故事。这四种生活看似虚幻戏谑，但似乎并没有忽视他们的写作技巧。这四个故事有一些严重的平等。这是保罗奥斯特近40年创作生涯中的又一次新形式探索。这部他写了“三年半”，写完最后一句“靠墙不能让自己倒下”后坐在椅子上的作品，充满了比过去更丰富的叙事探索。这种“奔跑的大象”(保罗的语言)引起了读者的争议和困惑，也挑战了他们的好奇心和耐心。

基于“死亡”的文体实验

自2006年奥斯特的作品被大规模翻译到中国以来，他的小说以各种形式吸引了广泛的关注。死亡主题是其核心之一。《孤独的发明》，1982)，写于20世纪80年代初，以一种近乎坦诚、悲伤甚至垂死的语气忠实地记录了对已故父亲的记忆。“从死亡开始。倒退到生活，最后，回到死亡。否则:试图对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是虚荣。”时间的痛苦和悔恨空的错误在一个几乎无声的低语中呈现。如果说这种写作是自闭自伤的，似乎很难有进一步的未来，那么侦探小说《纽约三部曲》(1987)就给了他相当大的名气。小说里有一个孤独的人，布鲁斯，一开始演的是一个雇来的侦探，后来发现他的雇主不在了，觉得自己被耍了。《纽约三部曲》看起来令人困惑，充满悬念，但其核心还是在问人们对城市的归属感。正如该书译者所说，“叙述的重点已经从所谓的个案转移到演员自身的情况。其实奥斯特真正关心的是，演员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困境，以至于迷失自我。”通过作品，奥斯特试图走出自我，将自己改造成各种各样的人物，但他更多的是充满了质疑和对内心的质疑。同样，在《幻想录》中，许多人的流浪和变化，如孙武空，分散了多重身份，小说中寻找的演员也是寻找者本人。这些看似神秘的情节，一方面是作者的自我探索，但在形式上似乎也依赖于他阅读侦探小说和电影的经验。正如一些研究者所发现的，奥斯特“用典型的通俗文学公式来讨论严肃文学中出现的主要主题”。奥斯特津津乐道的电影《漩涡之外》，有着与他的小说类似的情节，表现了看似繁华和争抢背后的人的孤独和失落。

相对而言，布鲁克林的愚蠢，2005)更轻松，机智和温暖。这部作品类似于他十年前写的电影《烟》。都市生活中父爱的缺失、孤独与放逐，叙事中“侦察”与“寻找”的一致元素，叙事中幽默、悲凉、滑稽、温暖的氛围。《黑暗中的人》(2008)讲述了一个垂死的老人和他的女儿孙女生活在一起，三代人都有自己的苦难。他们生活在黑暗中，让他们的灵魂在平行的避难所里游荡。老人笔下的主人公在美国内战的烈焰中迷失了。奥斯特在这部小说中使用了故事嵌套模式。整个作品充满了悲悯和自伤。它就像一个多面的黑暗立方体。每一边的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着，试图打破黑暗的困境。一年后出版的《隐士》(2009)进入了另一种叙事模式。作品从几个人物开始，讲的是同一件事。在悬疑和通俗故事中，小说嵌入了一些隐秘和冰冷的气质，让人读来别有一番风味。

总的来说，无论奥斯特的作品有多严肃、多深刻，总有和通俗小说、电影一样的味道。它让人读起来有一种荒诞感，这种荒诞感来源于除了冥想之外的某种游戏性。在奥斯特看来，想象的世界不仅可以弥补现有世界的不足，还可以通过被创造而成为现实。虽然回头看，他作品中的很多“想象”多少有些“俗套”。

总的来说，从《孤独及其创作》到《纽约三部曲》《最后的城市》《偶然的音乐》《幻影书》《布鲁克林荒诞》《隐秘》等。，奥斯特几乎可以让每一部作品在形式和风格上有所不同。《纽约三部曲》是一个人身份的改变，《幻影书》是很多人的流浪和变化，《隐藏的人》是同一事件不断变化的叙述者……他甚至有意推出了带有游戏色彩的“文体把戏”。但是，当你发现他的“文学基因”时，你就会知道奥斯特的小说在素材甚至核心上都惊人的一致。他笔下的英雄大多是被流放到美国或欧洲的“失败者”。他们到处旅行，但不知道去哪里。因此，在城市的霓虹、离奇的悬念和情感中，读者可以欣赏他们的生活。奥斯特的写作似乎是在生命的黑暗矿井中摸索和挖掘。他发现不同的频道，丢弃它们，然后再发现它们。在这次探索中，他最大化了人类的感知和体验。奥斯特让我们反思自己，反思更多超越自己的可能性。作者似乎有一种纯粹的爱，一种害怕被摧毁的爱。即使这种毁灭是人的天性:生与死，爱与分离，恨与恨都会带给他写作的欲望。

“元叙事”与互文背后的“孤独者”

像电影和戏剧一样，小说中的元叙事打破了叙事中真正的空区，这种区在形式上显得非常好玩。这种游戏体现在时间空的转换，人物的转换，包括情节中可能性的打破或转换。

奥斯特的写作就像一个多棱镜，融合了电影、音乐、诗歌等其他元素。有些作品像爵士乐，有些像古典音乐。你可以从他的写作中感受到一种描述性的快感和热情，仿佛看到了生机勃勃的春天，与生命之泉相对，有着一定的音乐节奏。在《孤独及其创造》中，作者写的是自己的父亲，而被自己的生活和阅读经历所打破，给人带来一种“语无伦次”的效果；比如《黑暗中的人》中，老人笔下的人物穿梭于饱受战争蹂躏的美国，仿佛置身于一首古老的爵士音乐中……4321年，主人公弗格森被改造成了四种声音，就像一部交响乐的四个部分，属性相同，但由于机缘巧合和某个关键转折点，行进在不同的轨道上。

作为文学大师、法国文学翻译家和与文学研究界保持密切联系的创作者，奥斯特以互文方式使用其作品中的阅读和翻译资源。卡夫卡、贝克特、普鲁斯特、夏多布里昂、布朗肖、霍桑、梭罗等。都成为他作品中人物的精神资源。他甚至把自己的翻译经历写进小说里:“翻译有点像铲煤。你把它铲起来，扔到炉子里。一块煤就是一个字，一铲煤就是一个字。如果你的背部足够强壮，如果你有毅力连续工作八到十个小时，你就能保持旺盛的火力”(幻影书)。在《黑暗中的人》中，作者解读了大量20世纪欧美黑白电影。小说中的主人公也是一个作家，奥斯特甚至在作品中把人物活了过来。这种嵌套故事的方式会让人想起庄子文本中的“起死回生”，有着强烈的虚幻色彩，但同时又给人强烈的真实感。再比如《4321》，读者会看到更多的小说家和诗人名单。弗格森的母亲露丝怀孕后，用姐姐推荐的国文小说打发时间。年轻的弗格森也开始拿起美国文学或童话里简单的衣服来读。奥斯特甚至试图让他的角色成为作家。《4321》中，“弗格森”之一是一个热爱写作的少年。他的好朋友弗里德曼不幸去世后，他写了一个以两只鞋为主题的短篇故事。这本小说的正文被一个字一个字地放在4321里。

当然，奥斯特的非虚构写作和虚构写作也构成了非常密切的互文关系。比如他的非虚构作品，如《孤独及其创作》、《穷途》、《墨路》(1997)、《冬笔记》(2011)、《此时此地》(2008)等。，在他的小说创作中都具有强烈的物质特征。《冬季笔记》是作者64岁时写的一本纪念小说集。在书中，奥斯特陷入了许多与爱情和死亡有关的回忆和叙述，然后从这开始，最后陷入日常琐碎的记录。相比较而言，《4321》和《冬季笔记》可以构成两条线索:一明一暗。我们甚至可以在《冬季笔记》中找到“4321”的文字背后的内容:“那时候你已经长大了，14岁那年杀死你朋友的闪电让你明白了这个世界是善变的，我们随时都可能失去未来...闪电总是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荒谬的死亡，无意义的死亡...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留下一些逃避的痕迹，每一个成功活到你现在这个年纪的人，都避免了很多潜在的荒谬和无意义的死亡。”正是因为有了以上的恐慌、不安，甚至是幸福和感激，奥斯特才在4321年把这些想法放在一个有多重可能性的年轻人身上，分别成长，传达出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慌、无助和不安感，释放出主角“弗格森”身上的两个“潜在的荒谬和无意义的死亡”。奥斯特的写作，从最初的形式游戏感，逐渐转向了一种充满悲悯的音乐。形式不再只是一个游戏，而是对人类可能性的更深层次、多样化的探索。《4321》中，小说的叙事被意外打断，在另一边重新开始。它不断地打断了真实性的幻觉，进而进入了另一种真实的幻觉。而且作品向国家和世界传达了一个从个人到国家和世界的全景忧虑和焦虑，虽然这个坐标的核心仍然是“弗格森”这个相对稳定的主体。奥斯特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死亡、意外、孤独、写作、翻译、欲望、分离等。，似乎暗示他是个有点自闭的知识分子。奥斯特的写作是现代的。在那些离奇的情节甚至悬疑，以及那些复杂而多棱镜的叙事背后，隐藏着作者对人类日益增长的孤独感和孜孜不倦的探索。对于奥斯特来说，这种探索只能回归自我，把自己当成刀和鱼。也许与奥斯特早期把写作作为谋生工具有关。他的小说一方面具有现代小说的严肃性和深刻性，但同时又有一些通俗顽皮的套路，在其中读者会感受到这种悖论式的关系。

"4321 ":"一头奔跑的大象"

总体而言，奥斯特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多维的世界，从“单头茧”的自我表达和解构，到对家庭、城市和美国历史文化的百科全书式写作，尤其是在4321年，它同时给人一种狄更斯或伯格曼式的、精致的多维写作。这部小说的文体实验和互文性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虽然奥斯特在形式上的探索丰富多彩，语言细节上的犀利机智使他的作品可读性很强，但从核心上看，奥斯特似乎仍然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也是一个比较老的现代主体实践者。通过阅读奥斯特的作品，读者会逐渐发现他们的主题有相似之处:所有的转折点都来自生活中的特殊时刻——猝死、疾病、离婚、自杀、吸毒、堕胎等等。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又一个，同时又追随新的直觉和思想，没有尽头。

《4321》中，奥斯特以弗格森家族为出发点，将美国历史尽收眼底。整部作品就像被作者绞成了四条叙述绳。奥斯特像女娲一样，把美国历史、政治、文化、城市的泥巴都摇一摇，小心翼翼地揉一揉里面的人的爱恨情仇。作品有意无意地展现了主人公青春成长的氛围——20世纪40年代至60年代的美国社会，充斥着民族问题、选举、教育问题、战争问题、经济危机、学生运动等等。与欧洲文化相比，奥斯特甚至在作品中对美国文化有着“无传统”和消费主义的倾向，有着与自己孤独一样的忧虑甚至恐惧。就像他和库切在《此时此地》(2008-2011)的书信集里说的那样，虽然他们无法预知未来的全知全能，但他们绝不会妥协，绝不会认同美国的困境。这反映了美国经历过战后时代的作家的一些共同的知识分子价值观。

奥斯特的笔法敏感、机智，甚至常常带有怜悯之心。从《孤独及其创造》，到《布鲁克林的荒诞》，再到《4321》，突如其来的细节和想象，越来越放松的悲悯，言语的叙事节奏，在作品中越来越清晰。《4321》可以说是他早期作品放大后形成的一部重新篇章的音乐作品。他善于在作品中表现人物的情感和心理，把自己的文学阅读经验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解剖自己的经验进行改造和虚构。多重的叙事线索，破碎的结构，这些在现代文学史上似乎没有什么独到的意义，但奥斯特作品的丰富多彩的形式作为一个整体构成了他创作游戏的奇观。在《4321》中，这种前前后后、一丝不苟的写法甚至给读者一种沉重的感觉。就像他自己说的，“4321”是“奔跑的大象”。除了沉重之外，正式的玩法感和内心的洞见深度结合，我们似乎能感受到奥斯特的意图。虽然这部作品不好读。此外，这种叙事模式是否经得起文学的考验也值得探讨:在4321年，四佛格森从1.0章开始，在空的四个小时里进化，并以不变的速度到达不同的终点。这时候的奥斯特就像一个厨师，面前摆着四个锅，用的是一种食材，几乎同时，他按照程序做出了四种不同口味的同一道菜...

正如一些批评家所说，奥斯特不能没有自己。4321写作中的精准和复杂，似乎都暗示着奥斯特的写作总是以不同的音乐形式讲述着同一个故事。父亲死后，小弗格森试图与“上帝”抗衡，最终确认“上帝”不存在。“我想说的是，你永远无法知道你是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要想知道，首先要掌握全部事实...这就是人们相信上帝的原因。”在他的作品中，奥斯特面对这种“虚无”，青少年的情感、友谊和爱情交织着欲望。“你必须有点野心，否则你会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种空心人。——对，成为美利坚合众国僵尸城的行尸走肉之一。”在《4321》中，除了探索四种不同的人生道路，“弗格森”在那些可怕而关键的偶然性中两次到达“死亡”，还有另外两个二十出头的成年“弗格森”，在这个世界上倔强地蹒跚而行。在这些故事中，除了严重的不幸，奥斯特还探索了不同形式的爱情，不同形式的欲望，不同的家庭组合，甚至主人公因不同的选择而被包裹在不同的历史时代的空。

在《4321》中，奥斯特似乎通过写作开始了一段不同的人生旅程，在七十岁的回顾中，他的记忆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没关系，很独特，都是真实的，都是假象。“4321”中的四条绳索，没有主线向前，共同弥补了生命的独特性缺陷。从童年到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美国历史的变迁，个体的渺小与真实一起被动摇。这种脚踏实地做事的探索，以及温暖的时间建构，让他的写作来来回回，很有耐心。显然，这种耐心甚至不是对技能的奖励，而是一种高强度的体力活动。它让读者在阅读中慢慢接受一个真实的存在，然后摆脱这个存在，进入另一种可能，就像上帝的手把你从一个人命运的一个窗口拉到另一个窗口。每扇窗户都是开着的，其他窗户都无关紧要。这种多样性反映了生活的狭隘轨迹。“4321”就是这样一只大象，奔跑着，告诉人们每个人都可能从一只无名的蝼蚁变成一个宿命的重量，从而凸显出生命的自尊与荣耀。

瑞典电影导演伯格曼晚年执导的《范妮与亚历山大》，以精致华丽的风格回归家庭的兴衰和其中一个少年的记忆与成长。在《父亲不在》的同一个叙事中，表现了某种繁荣背后的阴郁和对生死的思考。也许到了老年，人们对过去的记忆茁壮成长，他们往往有一种跨越时间去回忆和叙述的野心。像伯格曼一样，保罗·奥斯特以一种精细而不知疲倦的方式表达了现实、记忆和想象的各种褶皱。正如亚历山大的祖母在影片结尾所说的那样:“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时间和空都不存在。在现实脆弱的框架下，想象编织新的影像。”《4321》无疑是作者在这种心情下写的一部青春而危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