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张炜：真正的好文字，大半是写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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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推出的《我的元爷宴》还在回味中，张炜又出版了新书《七彩之志》，循着苏东坡的人生轨迹，一个顽强拼搏、不屈不挠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历史的尘埃中；丽江出版社出版的50卷《张炜选集》使读者更加意识到作家思想和诗歌的丰富性及其创作的神秘性，也为中国文学的阅读研究提供了一个厚重的文本。

作家莫言认为，张炜是“我们这个时代作家中勤奋的工人、深刻的思想家、执着的革新者”。从80年代初的纯净——像一池清水，像天竺的《声》一样纯净干净的文笔，逐渐发展到像《古船》一样厚实，像《九月寓言》一样华丽，像《刺猬歌》一样犀利，像《高原系列》一样宽广。张炜的创作脉络很清晰，思想也在不断的蜕化。

作家应该有更多的老年心态

中国读报:我的元爷宴可以理解为你的童年记忆吗？书中描述的细节是完全依靠记忆还是适度增加想象力？

张伟:真正的记忆需要细节。回忆细节是回忆过去最重要的工作。没有细节的记录会失去很多重要性，因为事物外部的大链接和粗线条是显而易见的，很多人都见过。当然，有时候一些事件的大致经过在事后的叙述中差别很大，这也是常见的。但最难的，还原过去，变成新的记忆元素，还是细节。很难，一方面是因为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另一方面，大多数人总是习惯于记住一个大概的想法，省略更具体的东西。

能否给过去以想象，并在记录中弥补，使之生动？当然，这是一种表达方式，但不是一种忠实的举动。为了细节的再现，为了宝贵时间的燃烧，我们还是要努力思考，沉浸在那个时间里。做的话，你会发现声音回来了，颜色回来了，猫蹲在窗边，锅里的红薯散发着清香。

中国读报:作家可能不认可自己作品上贴的各种标签，也不知道你在我元爷宴上的立场。儿童文学？散文？它在你的许多作品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张伟:把一些词归类到一个体裁或者某个阅读范围，往往是不重要或者没有意义的，往往起不到很好的作用。就劳动而言，随着人类的进步，劳动分工越来越细致:即使是同一种劳动，内部也要分细和精；专注于某一个细节、某一个环节的人，根本不知道别的，甚至有种“隔行如隔山”的感觉。这种情况在专业技术领域可能是好的，但应用到文学写作中就会变得荒诞。遇到一个除了“童话”或者“成人小说”之外不会写其他作品的人，我们会觉得很奇怪。

作家过于注重体裁和形式，严格遵守各自的差异，却无法写出自然轻松的自己。一些自由精神的作家令人羡慕。有时他们写小说、散文、回忆录，甚至诗歌或戏剧。他们只是走进了一种自由的状态，从形式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直接写出了我的心。至于这些话是写给谁的，我们可能不会想太多。其实只要是真正好的文笔，有气质的有价值部分大多是写给自己的，所以会适合各种读者。

中国读报:是什么让你创作出这样一部语言丰富、细节有趣的作品？

张伟: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老人，他每天花很多时间坐在阳光下，不时地抄着袖子，擦着湿漉漉的眼睛。他不和别人说话。人老了就愿意回忆过去。越是遥远的过去，越是刻骨铭心，但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往往是无法记住的。他被年轻的自己所感动，沉迷于自己纯洁、单纯、永不回头的青春。

在老年人的生活中，把过去的片段粘贴起来，拼接成一幅大图，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老人一生可能用了太多的精力和牙齿，终于不再沉溺于性。他现在很放松，一切听天由命，没有脾气，看起来心软。但是，他的内心依然固执，依然记仇，看不上一些阴暗的东西。一旦他开口，说出心里的故事和想法，马上会吸引很多人。有经验的人，有了有意义的故事，才能抖落一些干货。这似乎是一些过时的老东西，但和现在的网络新闻有很大的不同。

一个作家更多的是老年心态，更多的是阳光，更多的是回忆，更少的是报道，这有时候是一种工作方法和方向。我一直是个不好的记者，所以向老人们学习，听以前的故事，讲自己很久以前的故事。

没有细节的真理只是一半的真理

中国读报:你写过几百种动植物，统计过吗？你小时候住过的树林去过吗？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记录有意义吗？

张伟:每个人都有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快乐、痛苦或悲伤，但通常在文本中被绕过。但越是这样，越是难忘。有些人认为他们所有美好或痛苦的记忆都来自童年和青春期。所以一定要珍惜和珍藏。大家都想把他们藏好，因为反正是不能炫耀的。奇怪的是，这种隐瞒往往很难成功，一不小心就从贴身口袋里出来了。然后，故事开始了，喃喃自语，但最后它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没有办法，这可能是意志下降或者孤独的表现:最后是伸不开了，也不再含蓄了，只好靠诉说来赢得解脱。

年轻人没有看到五六十年代的森林和海洋，我没有看到更早的，走不进三四十年代的密林。对于我们两代人来说，当然有自己的遗憾。所以，我只能告诉他们我自己对林海的经历。

中国读报:也可以从作品中看到少年在森林里的孤独。在孤独、耐心、善良、热情和对一切事物的关注中，特别是写各种动物的眼睛，与它们交谈和交流中，亲密而丰富的观察和发现，更加令人难忘。孤独是你创作中要表达的主题之一吗？

张伟:可能我所有的文字都写了太多的残酷，太多的血泪，视角和画面可能会有些许的移动。它们应该有不同的功能。这一次我觉得更多的是留给母子俩一起读，所以要用特别的语气讲特别的故事。想看别的，都在前面的话里。套一个外国作家的话，叫做“住在别处”。让每一个社会事件，每一种可能性都出现在同一部作品中，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每件作品都有自己的审美品质，都有自己的结构和审美情趣，要考虑不同的接受者。

写作类似于呈现，再深刻，再善良，也是卑鄙的。给孩子的话不仅不要嗜血、下流、不道德，就算给大人也要克制，不然就是放肆、无能。古今中外的大师们都写过人性的残酷、丑恶和蜕变，但从来没有过一些低贱、廉价、笨拙的下体和淋漓。

极度的孤独、贫穷和悲伤也可以对应“噪音”、“富足”和“快乐”。在平淡而愚蠢的无知中，眼泪打破了书页，他们视而不见。故事的背后还有另一个故事，但他们以盲目告终。

中国读报:《我的盛宴》元夜不同章节各有特色。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写《老代宝》和《我是飞人》，最生动有趣。细节和情节都是真的吗？你做这样的工作没有困难吗？

张伟:“非虚构”的概念很宽泛，可能包括“散文”和“报告文学”，但不应该包括曾经风靡西方的“传记小说”，比如欧文·斯通创作的梵高的书。这样的书看起来很有趣，很吸引人，但问题是它们的细节甚至情节是否真实。那些对话，事件，主人公的心情都是真的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要叫“传记”？如果是“小说”，为什么前面有“传记”二字？所以无论看起来多么刺激，作为一种写作风格，似乎都是站不住脚的。年轻的时候看《渴望生活》很兴奋，也翻译成了梵高传，但是得知里面夹杂了大量的想象和虚构，立刻失望。有种被骗的感觉。

我们看思想、艺术、社会上一些重要人物的记录，要求真实可靠，用事实说话。这种阅读是有意义的，不是期待的。如果一部小说是根据一个真实的人写的，就应该直接贴上“小说”的标签，而不是贴上“传记”的标签，更不要贴上两者之间的标签，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奇怪的体裁。

有人可能会说，世界上没有100%的真理，历史悠久的历史人物的记载只能靠数据，那么这些数据是完全可靠的吗？可以，但是这里有一个原则，就是作者自己要完全可靠，诚实，尽力追求真理，而不是发明一些心理活动和行为来满足读者。全力以赴追求真理是不好的。如果有其他想法，事情会变得更糟。因此，一些报告文学和散文，一定是真实的，有时会让读者不信任，因为体裁的界限已经模糊了。有人给出了这种暧昧的高贵理由，即“自由”与“天赋”和“现代主义”。好像到了现代，尤其是网络时代，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能编，因为这只是一部“作品”。

不，作家虽然明白绝对真理不存在，但也要绝对追求。这是作者的原则，坚持，底线。除了理清剧情和基本事件之外，还要努力寻找细节，因为没有细节的真相只是一半，甚至只是一个空壳，所有的东西都是由细节组成的。那么就有一个问题。如果是别人经历过而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怎么才能找到细节？回忆没有帮助。我们可以从数据中看到一些东西，但不能想象别人没有权利去想象。只有经历过的，才能努力回忆，找出细节。所以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区别或原则，就是个人情节和细节的记录，一切责任都在作者本人；至于其他人，作者只是一个调查者，有时甚至不是旁观者，所以极度依赖数据。没有了数据的传播和想象，他就成了一个有意虚构的人。

那么作家对自己的记忆也有一个诚实与否的问题。不仅是过往的事件，心理活动，看似难以验证，也需要坦诚。如果一个人在有生之年尽可能的把过去写下来，不仅是那些事情的大概情况，还能还原一些细节，那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记录。这就是生活，重新设定的生活。根据一位伟大的外国作家的夸张说法，生活只有在你还记得一起生活的日子的情况下才能称之为生活。

在互联网时代，写作应该更严肃、严谨、克制

《中国读书报》:从你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你年轻时的阅读和写作为你后来的文学创作埋下了怎样的种子。成为一名作家是你童年的梦想吗？

张伟:我遇到的作家都有这方面的故事，他们能为自己的作品找到一条清晰的道路和原因。这种回头看，有人换了一种优雅的说法，叫做“回头看，我看到了我的路”。是的，这条路是蜿蜒的，在丛林中的任何地方，在大城市和小巷里，在田野里的草地上，或者在山里，这都是可能的。然而，他一定受到了启发和鼓舞，并得到了非凡的鼓励。写作既平凡又伟大。“平凡”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它的职业属性可能是最弱的，因为它是人生固有的能力和欲望，每个人都有这种欲望和表达需求，只是方式不同。有时候我们观察，会发现一个不认识大人物或者以权力为荣，似乎与文学无关的人，对“诗意表达”的欲望是很强烈的。他们想生动而夸张地强调一些感情和愿望，尽管他们没有形成文字或进入文本结构。“伟大”是指文学能够成为人生最深刻、最充实、最艰难的记录，是人类最完美的追求和设计，尤其是精神需求的铭刻。也是承载和传递人类文明最重要、最有效的方式。就生活的综合创造强度而言，这可能是最艰巨的劳动之一。

总之，花很多时间在学习上的人，肯定是幸运的，也可能是不幸的。可惜我纠结在这个孤独的职业里，这是一辈子的事，很难摆脱。幸运的是，如果你熬过来了，不要被它的功利所束缚，能够自然愉快的做一些其他的工作，那一定是愉快的。写下自己的感受，写下自己的人生，表达自己的心声，是一个文明社会的重要任务。网络时代，写作可以人人做，随时发表。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非常用心地把每一个字写下来:更认真，更严谨，更克制。

中国读报:中外许多著名作家都写过儿童文学，如马克·吐温、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等。在中国作家中，张天翼、叶圣陶、冰心等的作品。也是儿童文学的开拓性杰作。虽然每个人的创作都有自己的特点，但我还是想知道这种早期的创作经历对后来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影响。还是形成了什么样的基调？有儿童文学经验的作家有共同点吗？

张伟:好的作家往往很幼稚，经常给孩子写点什么。在我们的印象中，托尔斯泰是一个注重思考的人。他老人家的胡子让我们泄气。这样的老人似乎不会开玩笑。他整天主要想着道德和宗教，连沙皇都怕他。然而，他也为孩子们写淘气的故事。名人和动物一起拉大萝卜的场景太可爱了。还有一个严肃的诗人，艾略特，整天坐在银行的地下室里做财务报表。他写过一堆儿童诗，也为儿童写过各种猫。

童心是一颗深沉的心，一颗自由的心。如果作者能一直保持为孩子写作的心情，那么他就能保持写作的力量。文笔深沉愉悦，是一个人的幸运；文笔肤浅，焦虑，很烦。强烈的责任感和道德感是作家最需要的，但他们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除了痛苦和愤怒什么都没有的人。用波兰作家米洛什的话说，它们变成了“空心核桃”。

中国读报:最近你在丽江出版社出版了50卷《张炜选集》，这是你2018年之前的全部作品。这本刊物对你一定很重要。

张伟:一个长期工作的作家，比如有近50年写作历史的作家，想把自己的文字拼凑起来。这是一个重要的反思和总结的机会。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些结论，但是把不同的阶段联系在一起，会更容易发现自己的不足。对于作家来说，盘点和把握机会的方式并不多，所以会特别珍惜。这一刻他体会到的东西很珍贵，会促使他好好审视自己，弥补自己的不足，然后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