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陈平原:文学的疗救功能,究竟体现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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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场疫情,中国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度过了漫长的春节。在这个特殊时期,阅读和写作已经成为许多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可以在自己的家里、通勤地铁上甚至收容所医院里看到看书或写作和打字。
暴风雨来了,人该如何自己生活?文学作品和人文教育能给人带来怎样的精神力量?再看看北京大学文科教授、人文学者陈平原的观点。
陈平原1954年出生于广东潮州。现为北京大学文科教授(2008-2012年任北京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教育部特聘教授、中央文史研究所“长江学者”馆员。先后发表作品30余部,包括《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古代学者的梦》、《中国现代学术的建立》、《感动历史与进入五四》、《文学史作为一门学科》、《什么是大学》、《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等。
写这件事本身,
是一种自清洁和自处理
记者:疫情之下,人们应该如何管理自己?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问题。这一次,我们看到很多普通人写下自己的抗疫日记,或者通过拍摄短视频来记录这个特殊的时刻。你如何看待这些记录和表达?
陈平原:这是这场战争中疫情在表达和传播方面最大的特点——许多普通人通过微信或视频记录了今年春天发生在中国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清理和自我疗愈。如果不追求作品的完美,当你考虑要记录什么事件,传递什么信息,如何实现交流的时候,既是一种理性的思考,也是一种情感的宣泄。这个特别的春天一定要记住,也注定要记住。
常言道“礼失诸野”,日后读这段历史时,除了国史、地方志、新闻报道、文学作品外,还会有很多个人日记和回忆录。很多年后回头看,会发现因为互联网和移动客户端的普及,这次的写作和交流与以往的灾难大不相同。最大的特点是很多个体甚至是最底层的声音都被保留了下来——他们可能视野狭隘,但现实感和温度感是一样的。
记者:随着社交网络的发展,似乎疫情期间的每一条新闻,每一个动态都可以瞬间被无数人知晓,让人感觉无力被过多的信息所困。针对这种无力感,你有什么建议?
陈平原: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信息传播比2003年非典疫情和2008年汶川地震更快、更多样化。作为普通人,面对每天排山倒海的真假疫情信息,真的无法做出专业的判断。他们唯一能做的是“让子弹飞一会儿”,而不是惊慌失措或迅速转发。因为这时越是危言耸听,越容易传播。否则,一天24小时,因为各种吓人的“内部消息”和“紧急传闻”,坐立不安,感觉像坐过山车一样。
这种情况下,每个人的对策都不一样。我的解决办法是关闭一批喜欢传播明显不靠谱消息的朋友,然后盯紧几个我认为靠谱的媒体,看他们的详细报道。在这次疫情报道中,原本不起作用的周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话题。至于个人写作,和很多人一样,我喜欢看围城里中方的日记。
记者:有网友表示,疫情期间感到无聊时,伏在办公桌上解决一些数学题,在这个逻辑练习下恢复了一些平静,也越来越感受到了数学的美好。这和写东西缓解情绪一样吗?
陈平原:2月17日,新京报在网上发表了我的文章《通过“学习学术”解决“精神抑郁症”。文章原标题为《一种自我解脱的策略》。我觉得后一种说法可能更准确。对于没有机会和能力在一线作战的人,除了每天关注疫情进展,量力而行捐款外,只能呆在家里。如何熬过这段“闲”的时间,也很难。
平日里忙到突然放松。除了吃饭睡觉看手机什么都不用做,其实就是考验人。很多人觉得还是开开心心上班比较好,有些人会因此变得极其愤怒。这种烦躁、抑郁、焦虑、愤怒,既有对外界环境的正义感,也包括突然失去的无力感。这个时候,你必须找到你感兴趣的事情去做。不能整天刷手机或者盯着电视看。根据个人职业和教育,人可以解数学题,写字画画,做木工活。即使是专业作家或者学者也不用写疫情。有的人擅长即时反应,有的人需要沉就玩,还有的人相信鲁迅先生说的:“我觉得感情强烈的时候,不宜作诗,否则锋芒太露,诗的美就可以抹杀。”具体的应对策略因人而异,但面对如此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件,你不能无动于衷。
经历苦难并因此获得精神成长是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课
记者: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抗击灾害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灾害已经成为文学表达的重要内容和主题。疫情期间,加缪的《鼠疫》等经典著作被很多人重读讨论。在你看来,这些文学作品能给今天的人们带来怎样的启示?
陈平原:如何抗击自然灾害的确是对人类的永恒考验。但与火山、地震、海啸或饥荒相比,瘟疫往往持续时间更长,敌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因此更容易恐慌。古今中外文献中对此有很多描述。
但与古诗相比,比如“建安二十二年,瘟疫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屋内有哭声”(曹植《谈疫》);或者“疾病流行过去,亲友远离灾难。徐、陈、颖、刘,一时都没了,痛得可以说是恶?”(曹丕《游武之书》)小说或电影无疑更有影响力。这也是很多人阅读或谈论加缪的《鼠疫》、马尔克斯的《霍乱之恋》、法国电影《屋顶上的轻骑兵》、美国电影《传染病》的原因。很多文艺作品夸大了灾难时刻的痛苦和黑暗,但往往是人性的光辉和高贵最终沉淀下来。
《鼠疫》之所以更受关注,不是故事,而是它的哲学。比如最近常说的“过于关注高尚的行为,会变成对邪恶的间接有力的赞美。因为这样做会让人猜测,高尚的行为之所以如此有价值,是因为它罕见……”
记者:读文学作品是有启发的,读名人的心路历程也是有启发的。最近,你与“三联阅读”合作制作了音频节目《中国精神与命运——品味20位现代名家》。你希望这些内容带给人什么样的精神力量?
陈平原:与书面书籍相比,我还没有想清楚音频节目的优缺点。声音一遍又一遍——虽然可以连续播放,但和读书时“捂着音量想了半天”明显不一样。通过音频节目普及知识非常有效,轻松娱乐也可以。至于谈思想或者学术话题能不能接受,我还是不够自信。本文以“中国精神与命运”为主题,讲述了20位现代著名艺术家的言行和风采。虽然也讲人,但不是传记,更像剪影,包括作者的个人感受或者学术发现。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没有过去和未来的联系。所以“攻一分不如守一分”要求观众有良好的文化素养,并能主动补充作者没说的背景知识,从而了解你的“一对一”。其实这种说话方式更适合大学课堂,甚至科研院所。
之所以强调人的精神、气质和兴趣而不是政治或学术成就,与最初的称号——年度游侠有关。你一听就明白我的写作目的了:无论是生活在乱世、浊世还是治国,都要努力面对惨淡的人生,学会独立思考,勇往直前。
记者:面对重大灾难,很多人习惯于依靠科普内容,觉得学习科学知识可以“救命”。但是,也有人说,这个时候,文学有治愈的作用。应该如何认识两者的关系?
陈平原:面对重大灾难,科普读物和文学作品都是需要的,但只有轻重缓急。我同意第一时间是科普,让大众知道疫情的来龙去脉,不至于听到风就是雨,让各种谣言听之任之。这项工作很重要,政府和媒体很快跟上,很快就会全面覆盖,没有死角。至于比较专业的,比如从物种进化的角度观察人和病毒的关系,讨论各种瘟疫的产生和社会影响,或者中外的抗疫史,都是看个人兴趣,可以看也可以不看。
至于文学的疗愈作用,不在紧急,也不在知识。关键是培养体谅和同情——感受别人的痛苦,对别人的高贵充满敬意。所谓人性本善,是需要关心和培养的;对每个人来说,经历苦难,从而获得精神成长,是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课。从这个意义上说,突发事件主要指向知识和理性;一个长期的,更多的诉诸道德和情感,两者最好携手并进。
我不敢说中国现代文学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我深感去年在纪念五四运动一百周年的活动中多次提到德先生和赛先生。此外,中国高校毛入学率在今天已经超过50%,但中国人的“科学精神”仍然需要加强。
所谓“坚韧”,就是能够在起降时从容应对
记者:你在2003年写的《生于忧患》最近被上传到网上,再次引发讨论。当时你写道:“重温‘生于忧患’,就是觉得年轻一代生于天时,中国在上坡路上,内外兼修,大概忘了世界上会有挫折,灾难,甚至倒退。这样的心理状态是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的。”十七年过去了,你觉得人的忧患意识变了吗?
陈平原:与17年前相比,今天的中国经济更大,中国人民更有信心。但是要警惕一些盲目自信,盲目服从的口号。今天,也许我们应该更理性地看待中国的巨大成就和潜在危机,警惕一些报喜不报忧的陋习,记住鲁迅对“合群自大”和“爱国自大”的批判。
说实话,改革开放40年确实了不起,但突飞猛进的发展趋势不能一成不变。中国经济增长由高速向中低速过渡是必然趋势。我们能做的就是控制节奏。保持一定的忧患意识,争取“芝麻开花节节高”,面对重大天灾人祸时及时调整心态,不要惊慌失措。
记者:“弹性城市”是国际社会防灾减灾领域经常使用的一个概念。有复原力的城市可以通过改善城市的整体模式和持续功能运作来适应和解决灾害。对于人和社会来说,其实也需要锤炼自己的“韧性”来应对一些大风大浪。你认为人文学科在这个过程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陈平原:对于个人和社会来说,所谓“韧性”,就是能够从容应对起起落落,及时调整方向和策略。把成功或失败、高或低、强或弱、富或穷说成两极只是为了方便,其实更应该注意它们之间的自由滑动。需要努力把握的是这种下滑的趋势和速度。
每个人的写作乃至定居都是受大时代小环境影响的。作为个体,个体很难驾驭时代大趋势和社会风气。他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小环境。在这个洞察、选择、调整的过程中,人文学科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读太多书——尤其是人文主义的好作品,天生心胸开阔,既能居安思危,又能胜不骄,败不馁。也许,这就是我们需要的“韧性”。
记者:近日,教育部、科技部发文呼吁打破科研和高等教育评估体系中“sci论文优先”的趋势,引发了人们对高校评估体系的反思。同时,“有用”与“无用”之争一直困扰着人们对人文学科的理解和评价。目前,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有用”和“无用”,促进更多元化的评价体系的形成?
陈平原:所谓“sci论文优先”有两层意思,一是论文优先,二是英文论文优先。Sci是由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编辑出版的引文索引出版物,该研究所成立于1964年。它是在20世纪80年代作为一个评价指标引入中国的。起初SCI对于打破国人的自我封闭是有好处的,但后来被吹捧,渐渐疯了。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开始改正,很好。但是中国人模仿sci建立的Csci和cssci也值得深思。、姜等对sci及其影响因素的曝光值得推荐。
单纯用sci作为科研教学的指挥棒,真的是一个错误。但问题是,如何评价学者们在破“sci论文第一”之后的工作?中国学术界普遍浮躁,缺乏自洁能力,“sci论文第一”只是表象。比如对科研项目的崇拜,并不比“sci论文第一”。曾经看过一个长江学者的复习资料,说5年完成了15个省部级项目。这么多项目,除了做计划,填表格,报销费用,还有时间学习学习吗?但现在成了硬性指标,英雄一般都是科研经费讨论。许多学校还组织填表培训。
从2005年写《学习不被评判》到2014年写《项目还是成果》,我一直坚持“对于人文学者来说,独立思考的权利,读书的平静心情,冷静学习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三五十年后总结,或者一百年后回顾,在这个时代做出最大贡献的最有才华的人文主义者,一定不是今天桌子上那个显赫的‘工程英雄’”。我这里说的是人文,和理工科更依赖资本投入的情况不同。学术管理之所以演变成简单的论文和基金数量,是因为世界上的一切一旦量化,一目了然。如果我们不打破行政领导,我们就不能简单地通过消除sci崇拜回到“学术标准”——也许因为人的因素,它会变得更加复杂。
你为什么不借此机会多读书,以培养你的健康和心灵
记者:目前全国所有的中小学生都处于“停课不停学”的状态,你也在通过网络直播进行教学。在你看来,网络教学和过去的面授课程有什么区别?学生的反馈怎么样?
陈平原:非典期间,你仍然可以戴口罩去上课。这次更严重了。大家都待在家里,实行线上教学。这学期上了研究生的专题课,比较灵活。考虑到年龄大,技术水平低,他采用了一个相对简单的企业微信软件。对于40名学生来说,“集体直播”的效果非常好,他们去“开会”的时候也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他们在空谈话后不能见面,不能聚在一起。我的补救办法是:提前让学生看参考资料,把感受和疑惑发邮件,我统一回答。我相信,如果你尽可能地向前摸索,你就会逐渐精通。但还是希望能尽快回到校园。没有面授,就不可能因材施教。
幸运的是,同学们课后反应很好,说早上起床就盼着听老师上课,觉得有事做,好像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疫情期间教学的主要作用是稳定军队士气。毕竟老师年纪大了,见识的世面也多了。此时,他们的言论和行为是学生的楷模。我同意教育部关于特殊时期网络教学的指示,但是不同的大学、中学、小学有不同的文化、科技、医学、农民。到底怎么做更好,应该是可以自由尝试的,不应该一刀切。
记者:除了专业内容,你会鼓励学生做其他开发吗?例如,虽然博物馆和美术馆暂时关闭,但许多在线展览开放给每个人参观。这些可以作为学生“云学习”的内容之一吗?
陈平原:这仍然不同于在云中与办公室工作人员一起工作。目前网络教学只是权宜之计。因为校园生活远不止听课做作业。至于“云学”,当然是好事,但更多的是对学校日常教学的补充。学校的教学活动主要以文字和声音为主,博物馆和美术馆则以实物和图像为主,这也是传播知识的重要途径。
除了毕业班必须毫不拖延地写论文之外,其他年级的学生不妨借此机会尝试新的阅读方法,自由选择,多谈谈个人兴趣。平日里被各种必读诅咒扣得太紧。这一次“云学习”可以更加灵活随意。也许,这次疫情过后,学习另一种获取知识的方式。人文比较灵活,跳来跳去学习不是大问题;理工科不一样。如果很多前提课程和知识没有掌握,下一步的教学就无法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校将某些课程设置为必修,强调面授是合理的。
记者:就像你说的,你个人的阅读习惯是长期规划的,不提倡“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有什么危机就看什么书”。但是对于一些学生来说,这个突然的长寒假可能会让他们思考自己的阅读计划。对此有什么建议?
陈平原:我在17年前的文章《生于忧患》中说:“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为什么不借此机会多读一些书——读一些不太实用的人文学科的书,以滋养身心。不经历苦难,通过有效的阅读体验世界的艰辛,触摸历史,培养悲悯情怀,拥有一颗‘胜而不骄,败而不窘’的平常心,也是很重要的。”
至于关注历史的,热爱文学的,对宗教或者艺术比较感兴趣的,都属于“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雅俗不分高低。只有一点:选的书如果和自己的情况有关,可能更容易理解。但这不应该是先决条件,否则会成为循环论证。
标题:(文化)陈平原:文学的疗救功能,究竟体现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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