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严肃阅读绝不仅仅是私人的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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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年轻的历史学家唐小兵静静地站在书架上的书籍，共同构成了一个围绕着他的文化世界。

事实上，他认为是阅读和写作给了普通生活一种精神动力和对自由的渴望来仰望星空空，并实现了生活在别处和生活在这里的一种动态而优雅的结合。

所以他担心的是大众化、娱乐化阅读的兴起和严肃化阅读的衰落。他在新书《书架上的现代中国:一个人的阅读史》中分享了他的严肃阅读史。在他看来，“严肃阅读不仅仅是一种私人偏好，而是关系到一个民族共同体公共生活的建构、历史记忆的塑造和精神生活的滋养”。

阅读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竞争”

阅读周刊:在一个多元化的时代，阅读已经成为一件完全个性化的私事，包括阅读文本、阅读方法甚至阅读目标，这些都是由个人的喜好和习惯决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分享一份《书架上的中国近现代图书目录:一个人的读书史》？

唐小兵:如果我们仔细审视当今中国的阅读生态，我们会发现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趋势。一种是追求严肃性，提倡回归古典和思想性的阅读，强调阅读不是消遣，而是一种辛苦但值得的精神成长。读书是心智成熟的有效途径。

另一个趋势是，随着新媒体的兴起，中国人的阅读发生了巨大但不一定深刻的转变。阅读往往追求立竿见影的显著效果，就像注射肾上腺素一样，需要立竿见影的效果。而高度集中、快节奏的生活，压力的爆炸性增长，娱乐生活的多样化，都引发了一种“系统性焦虑”，依靠网络信息和文本的“愉悦阅读”，承载着缓解焦虑和无聊的精神功能。

网络阅读与传统文本阅读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往往对严肃阅读有一种“天生的敌意”，阅读成为一种“文化竞争”，表现出谁能在第一时间转发朋友圈的信息和文章，以及转发的数量和流量，这是由一种炫耀和比较来控制的。我之所以要告诉人们我最喜欢的书，其实是想告诉人们，阅读可以让人回归一种自然的灵性和深深的沉沦，而那些消费主义强烈的阅读，似乎把读者推向了追求目标的对立面。

阅读周刊:你多次提到认真阅读。什么是认真读书？

唐小兵:我觉得这个“严肃”是指所选文本严肃而真诚，不是恶搞或开玩笑，不是在商业利益的微妙算计下抓住观众的心思，而是找到一种有反抗意识的阅读。同时，“认真”也意味着读书的方式极其认真。

《读书周刊》:读书什么是正经？

唐小兵:严肃的阅读意味着你不会总是停留在阅读的巅峰或舒适区。你会刻意探索不熟悉的知识领域，以更开放的心态去拥抱那些很可能与你的思维方式、心智结构或语言风格不同的文本或作品。反抗是指内容会在历史经验或人文理解上对读者构成挑战。但是，如果我们坚持并培养一种认真的阅读品味和兴趣，就不会太受欢迎。真正好的作品可以培养兴趣和视野，培养独立思考的头脑，而不是通过迎合读者的认知习惯，偷偷灌输一些先入为主的价值观和观点。

非认真阅读自然有快感，但是类似食欲的一时快感。它来去匆匆，需要认真思考的阅读可能会带来长期的智力愉悦。比如也关注明清时期的知识分子。王梵森、赵玉安、杨国强、蒂莫西·布鲁克和孔飞力等学者的作品显然是必须认真对待的对象。这些一流学者的作品带来的”，

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建设

阅读周刊:有一次，一份《中美大学生阅读清单》被各大媒体刊登，不胫而走。美国十大大学排名前十的书有《理想国》《利维坦》《君主制》《文明冲突》等等。但是很多媒体都列举了一些中国一流大学的大学生书籍。文学类第一名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人文社科类第一名是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另外，《牛奶可乐经济学》和《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都出现在这两个榜单上。两本书的对比能否反映出国内外阅读习惯的问题？

唐小兵:我不想从两本书的比较中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即中西方大学生阅读文化的优缺点。但是，从每年纸质书的销量和阅读量的调查报告，甚至从我们日常生活中观察到的自己的阅读习惯，我们可以看到，严肃的阅读文化和相关的大众文化正在迅速衰落。自然会有人不认同这一点，认为这种与人文经典高度相关的严肃文化的本质被那些从事人文学术研究的学者高估了。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回忆一下个人的生活经历，就会发现，当一个时代面临着个人生活的巨大危机或巨大变化时，通常作为娱乐休闲的肯定不是大众文化作品。这就像齐邦远教授的《刘矩河》一样。在一个充满战争和苦难的世界里，往往是经典的作品才能为勤劳苦涩的灵魂提供一些慰藉和暖色。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并不是因为它能治愈一切疾病，而是因为它包含了人类历史进化的智慧，可以解决陷入困境的个人的生活。同时，它所包含的深刻而广泛的知识可以滋养我们的批判性思维能力。最近在读周志文教授的新书《论语》时，我对这一点有深刻的理解。

大学生对一个民族的心智成熟具有重要意义。如果他们能够在青年时期接触到人类历史上优秀的精神作品，在一个开放多元的知识空中进行广泛深入的讨论，那么以这种方式形成的精神背景往往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理性、独立、平等的品质，只能从严肃的阅读和经典的阅读中凝聚，也只有这种文化才能逐渐扩展和辐射。

阅读周刊:不同的阅读方式会如何影响人生方向？

唐小兵:从清末到五四运动后的20世纪，我们一直处于一种传统不能倒退、世界不能融合的状态。老房子被拆除了，新的还没有建造。其实整个20世纪的反传统在某种程度上让传统文化成了替罪羊，但我也不认同盲目美化甚至乌托邦化传统的态度。面对现代性和世界是我们的命运。中国人不能靠对传统文化的一厢情愿的乡愁来支撑自己的生活。

阅读的方式决定了它是有意义的精神营养还是无意义的有毒垃圾或心灵鸡汤，在新冠肺炎肺炎病毒肆虐全球的时代，这也影响着人们的选择。丰子恺说:不要困在心里，不要被感情迷惑，不要去想过去，不要害怕未来。这是我们达不到的，向往的理想状态。

阅读周刊:从全社会的角度来看，严肃阅读的解散会带来什么后果？

唐小兵:事实上，我是一个价值多元化的人。我并没有刻意否定通俗或者休闲阅读的意义，对于很多人来说，自然有它的意义。但我希望的是，这个社会至少有一部分人能够坚持认真阅读的兴趣和标准，通过阅读、思考、讨论、读书会或书评等方式，不断提升中国人的社会观念水平。我们现在看到的是，通俗读物或者说通俗读物占据了压倒性的地位，很多人的认知水平还处于较低的水平。

正如我在本书序言中所说，“认真阅读不仅仅是一种私人偏好，还涉及到一个民族公共生活的建构、历史记忆的塑造和精神生活的滋养。对严肃阅读的抵制和消化往往导致一种温和懒散的大众文化的形成”。

反映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历程

《读书周刊》:读书的首要目标是追求当下的幸福甚至愉悦，还是丰富我们对历史和世界的整体认识，进一步滋养自己的灵魂，磨炼自己的思维能力？

唐小兵: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在《人间仙境》中写道:“在这无边无际的夜海中，每一盏灯都显示出一个精神奇迹。在这个家庭里，人们在一起心心相印地阅读、思考和交谈。在另一个家族中，人们可能在试图探索宇宙和秘密，并煞费苦心地计算北半球仙女座上的旋涡星云。在那种光芒下，人们正在坠入爱河。然而，在这些闪亮的灯光下，许多窗户被关闭，许多灯熄灭，许多人睡着了...一定要努力团聚，一定要努力接触到一些散落在火场下的田野里的人。”在我看来，读书、思考、谈心是在火光下接触一些人的精神通道，而好书往往成为“团圆”的街头信号。

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一个纯粹的读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自由地阅读、思考和写作更令人愉快的了。我觉得何兆武先生在《上学》中的这段话，可能是大多数学者的共同心声:“读书不一定要有目的，没有目的更好。读书本身带来的是内心的满足，就像是一场精神漫游。在别人眼里，旅行一天没有什么价值，但对我来说，过程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不能用功利的标准来衡量。“我在想，一个人的阅读史往往反映了他的精神成长史和精神生活的规模。对我来说，读书的意义在于扮演这个角色。

《阅读周刊》:你认为是网络阅读的发展导致了有趣或娱乐性阅读的增加，而严肃性阅读的减少？

唐小兵:就像历史的演变从来不是由单一原因造成的一样，我不愿意用这种简单化的方式来看待网络阅读和严肃阅读之间的关系，认为两者处于黑白对立、互相替代的状态。其实网上的一些知识社区有非常严肃的讨论和反思，很多朋友在网上阅读非常认真。然而，中国人对电子产品的过度依赖确实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凡事都有因。此时此刻，与其那些主张严肃阅读的人捧着一个团来热身，或者捂着头哭着哀悼一种精英文化的逝去，不如用自己严肃的文字和透彻的思考来展示人文主义的力量，让感兴趣的读者千里迢迢地回来相见。关于如何展开正经读书的问题，菩萨下眉总比怒视金刚好。

阅读周刊:未来，传统的文本阅读，包括严肃阅读，是否也应该开始数字化的进程？

唐小兵:这可能是大势所趋，但作为纸质书爱好者，我希望无论文本阅读的形式和媒介如何变化，社会上总会有一群人能够通过认真的阅读、思考和写作来满足自己的灵魂。

记得2017年秋天我去哈佛大学参观的时候，去上了大学安·布莱尔教授的书史课程，也讨论过从纸质书过渡到电子书是必然的历史趋势，但是当我们坐在一个存在了几百年的教室里，擦着16、17世纪的纸质书，讨论书籍的版式、纸张、插图、字体，感觉真的不一样。个人希望纸质书阅读不要消亡于人类生活，纸质书阅读是我的文化乡愁。

找一个圆桌讨论

阅读周刊:你书中列举的大部分书籍都与历史观有关。现在很多大辩论都是观念不同引起的。基本立场、观察角度、史料选择、写作技巧乃至看待生活中问题的方式，都离不开历史观。阅读如何影响历史观？

唐小兵:肤浅而同质的阅读只会强化格式化的历史观，甚至不会形成逻辑自洽的历史观，而只是一堆偏执的热情和情绪。正如研究中国思想史的日本学者沟口Yuzo所说，只有当读者超越路径依赖，有意探索阅读的多重维度，进入阅读的深水区，才能抛弃执念，放弃伪装，用双手进入历史世界的海洋——空空，通过触摸和理解史料而逐渐形成。正如我在书中引用著名历史学家蒂莫西·布鲁克教授的话，“历史研究者不能塑造道德原则，也不能创造道德知识。历史研究者的任务不是提出错误的观点来攻击过去的历史参与者或现在的读者，而是考察在一定的时间和地点产生道德规范的标准和条件来进行研究。”

一方面，面对历史世界要强调价值中立；另一方面，我也强调阅读的多样化。比如我能读懂历史上处于对立地位的多个立场的说法。如果我进入这样一个嘈杂的场景，我可以给自己一个超脱理性的定位。

《读书周刊》:中国近现代史家的研究水平已经达到了历史观积累和争鸣的阶段。在公共领域发表文章，进行同行讨论，会开阔世界的视野。在你看来，专业史学家应该具备怎样的公共关怀？

唐小兵:请允许我用《历史学家、历史学家和时代》一文中的一句话来回答这个问题:“研究历史的人至少要有严肃感和尊严感，有严肃的生活感的人才能真正了解历史；一个认真的人必须密切关注自己的时间。他绝不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只关心他的书桌，就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一样。”

阅读周刊: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卡尔在《什么是历史》中提到，可以恰当地称为历史的东西，只有在历史本身中找到方向感并接受它的人才能写出来。我们对我们来自哪里的信念与我们对我们要去哪里的信念密切相关。我们的历史观如何反映我们的社会观？如何促进社会发展？

唐小兵:托克维尔的话和卡尔的观点可以相互呼应:“当过去不再照耀未来时，人类的心灵就会迷迷糊糊地游荡。”我们对历史的理解无疑影响了我们对当下社会的理解。也许正因为如此，关于历史世界中的人物和事件的争论往往成为我们公共生活，尤其是我们网络生活的导火索。每一个人和群体，正如人类学家王明科所说，都在努力概括和概括自己的历史和社会观点，假设自己的认知是归因的，能够预测未来的发展。

然而，深刻的历史学家往往是带有文化悲观主义倾向的人文主义者。他们不仅看到了歌唱在历史进步中的胜利，也关注了历史上每一次所谓的进步为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所付出的代价，比如弱者、未申报者、无权者、被侮辱者、被损害者。如果能把这种人道主义的历史观融入到理想社会的设计中，这样的社会就能相对避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让每一个阶层的人都保持一定的希望感，让每一个普通人都守护最简单的正义感。而从根本上讲，一部好的历史作品，就是要打破发展的执念和历史目的论的单向度的阐述。它充分展示了人类社会和人心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呈现了阿伦特所说的世界的“多元性”，这就要求我们学会认识对方的差异，学会理解和包容差异，学会找一个可以坐在一起说话的圆桌。

阅读周刊:通过多年的历史研究，你给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带来了什么？

唐小兵:我主要研究20世纪的中国历史，包括思想史、舆论、历史记忆、左翼文化和中国革命等。其实这些历史阅读和研究都是在不断构建自我与他者的对话，尤其是在阅读20世纪中国人留下的回忆录和口述历史时，感觉历史作品有了一定的温度，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是有生命温度的有血有肉的存在。历史作品中凸显的理性或孕情，其实可以超越简单的功能主义者“以史为鉴”的目标。它给我们的思想提供了一个与过去不同的历史维度，即一种相对的确定性和方向感。通过这种记忆，个体生命的存在将达到精神的深度。20世纪，中国历史成为个体生命的“内在他者”。

而我的个人日常生活和公共生活，因为这位历史学者的身份，有着内在的确定性和多元性，尤其是在专业研究和公共写作之间保持着审慎的平衡。正如我尊敬的晚清著名历史学家杨国强教授所说，在历史研究的最后，有一种对过去世界和人物的苍凉感，就是我们要有这样一种“同情的理解”。哈佛大学的施瓦茨教授也说过，历史研究是对人们尚未完全解决的复杂性的认知和探索。有了这种体验，日常生活中的荒诞、烦恼、痛苦就不会被过分放纵。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历史的人在生活中往往会更加透明和开明一点。可惜我离这个境界还很远，需要继续把历史研究当做修行的道场。